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霜雨未歇，南市的石板街泛着瓦罐碎影。

杨璟琰还在擦拭刚才溅上衣角的鱼丸汤，陆述衡却抱着自己的罐身在边上翻来覆去，像是刚捡了宝贝。

街角忽传一阵骚动。

鱼丸摊对面，“三过楼”茶肆门前，一群小贩和食客围作一圈，声音起伏如北国鼓乐，里头夹杂着几句恶意的嘲笑。

“你这布衣秀才冒充富户，敢进‘三过楼’豪饮桂花酿？”

“八次落第的诗人还敢坐贵席，别把我们南市的凳子坐瘸了！”

杨璟琰闻声望去，只见杨观照瘦瘦高高，青布长衫打着补丁，一只手护着破旧诗稿，一只脚还悬在茶肆门坎外。

他脸色并不难看，反而满是得意，仿佛西周的讥笑专门为他设下。

苏漓尘也在场，人群一边，他手执白瓷茶盏，眉眼微沉，却不言语。

雨色落在他的肩头，令他整个人更冷峻了几分。

陆述衡甩了甩瓦罐，“何事？

难道今日鱼丸锅里也煮起了诗经？”

杨璟琰没理会，只推了推他，一步上前。

“且慢！”

苏漓尘忽然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让一圈人同时止步。

他慢悠悠地从人群后走出，衣袖扬起点点雨水，“文以载道，诗有解忧。

何故偏难诗人？

不如让他赋句，看桂花酿配不配此楼。”

众人愣了一愣。

杨观照看了苏漓尘一眼，眼里闪过意外。

茶肆掌柜是个尖鼻子胖脸的老头，见状便笑道：“好！

可别胡乱编诗糊弄本楼桂花！”

苏漓尘点点头，“三句，一句比一句妙，否则入不得贵席。”

杨观照站在门坎上，拇指拨了拨诗稿。

他先清了清嗓，故作郑重，霜雨正好落在他鼻尖，他便摇头晃脑吟道：“桂花酿下客来急，破袍湿雨也逢春。

三过楼头三回错，杯底未醒是穷人。”

人群一阵哄笑，又觉得诗中别有风味，不由停了嘴。

杨璟琰嘴角一挑，“有趣，‘三过楼头三回错’——今日你可错到位了！”

杨观照不等众人评说，又道：“好诗必自嘲，才可活过今日。”

他拿起雨中茶陶当杯，仰饮一口又继续道：“一杯冷雨一杯愁，茶楼外头走一周。

何人问我第几落，只有鱼丸最知羞。”

陆述衡哈哈一拍瓦罐，“这句好！

我罐里装过的羞，比茶楼卖的多了两分！”

掌柜哭笑不得，又见诗人有趣，便放下架子，“最后一题，若有趣便免则入，若无趣，嗯，就请你灌泡茶水啦。”

杨观照半转身，望向脚下积水和身后的杨璟琰。

忽然朗声高歌：“诗酒风雨市井楼，瓦罐诗人路不筹。

桂花且在杯中酿，我向鱼丸求自由。”

人声刚落，茶肆外围先是一静，然后竟是欢笑一片。

苏漓尘微微一笑，把茶盏向掌柜一递：“诗既解趣，何不让他坐贵席？”

掌柜摆手，“让他入，席间还得多添一壶！”

杨观照踱步入楼，对苏漓尘、杨璟琰作揖，“多谢二位，不知贵姓雅号？

日后再落第，定请鱼丸摊吃三碗。”

杨璟琰环顾西周，把雨中的热气带进话头，“我姓杨，江湖几许，不如你诗里逍遥。”

苏漓尘一抬眉，笑中带点讽味，“苏漓尘，权臣之子无甚趣，只比你多输两场宫廷文字游戏。”

陆述衡扛着瓦罐挤进楼来，“我是陆述衡，武艺未济，诗心未明，今日能听君诗，比练瓦罐舒坦多了！”

茶楼内，三人笑谈，窗外雨声渐息。

杨观照取出一张油纸，借瓦罐垫桌角，随手写下：“乱世一诗哄大徽，鱼丸三碗笑市尘。”

杨璟琰看着他，心里盘算——此人机敏又自嘲，正合乱世游走之用。

思量片刻，举杯问道：“杨兄，既无诗席容身，何不随我同行？

乱世路长，需几份打油诗消尴尬。”

杨观照一愣，目光在茶桌几人身上游走，然后放下杯子，半认真半玩笑道：“若有鱼丸，何惧风霜；若有诗席，何愁瓦罐；若有兄弟，何惧落第！”

苏漓尘点头，唇角却不动，“诸位今日同席，不知明日能否同路？”

陆述衡举起瓦罐，“有瓦罐在，天下任我游！”

杨璟琰拍拍桌面，“那便如此。

今日三人挤茶楼，明日七人行乱世！”

外头霜雨渐歇，茶楼里桂花香气更浓。

掌柜揉着手心笑道：“你们这伙人，怕是要把三过楼闹出名头了！”

苏漓尘收敛笑意，眼神透着一丝精明，“市井之间，笑里藏刀。

杨兄，陆兄，既入乱世团，该有据点。

此地看似鱼丸汤浓，其实消息西通。

三过楼不妨暂作我们落脚之处。”

杨观照扶了扶诗稿，“诗人有了栖身之地，日后再有打油诗，便以这三过楼为题。”

众人相视而笑，茶楼笼着夜色与余温。

街角刚出炉的鱼丸汤，与楼内点点桂花香在空气中流转，一如南市混杂的世态。

夜色未深，杨璟琰心中的念头漾到嘴边——乱世险恶，却因好友新聚而多几分底气。

他望向窗外，雨后初晴，恍如一场惹人笑的冒险正要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