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脚步虚浮，衣领微敞，像是刚从醉梦中爬起，实则一夜未眠。
昨夜他在黑暗中反复推演今日每一步——酒肆、赌坊、萧明渊的挑衅、自己的反应。
一切必须自然，不能有半分破绽。
街市渐喧，他径首走向城南那家常年烟气缭绕的“醉仙楼”。
临街靠窗的位置空着，他故意选了那里坐下，拍桌要了一壶烈酒。
酒上来后，他仰头便灌，喉结滚动，嘴角溢出酒痕，随手一抹，笑嘻嘻地冲邻座举杯：“来，同饮！
今日不醉不归！”
邻桌两个闲汉面面相觑，讪笑着碰了下碗。
一人低声嘀咕：“这不就是靖南王府那个庶子？
听说整日喝酒赌钱，连厨房都克扣他的份例。”
萧砚耳朵一动，面上却更放肆，哈哈大笑：“听见没？
我父王嫌我花钱多！
可我是他儿子，儿子花老子的钱，天经地义！”
说着又灌一口，酒液顺着脖颈流进衣襟。
话音未落，酒肆门口人影一暗。
萧明渊带着三名家仆大步踏入，锦袍玉带，腰间配剑轻晃。
他目光扫过全场，最终落在萧砚身上，嘴角勾起冷笑。
“哟，这不是我那‘能干’的弟弟？”
萧明渊踱步上前，声音不高不低，刚好让满堂食客听清。
“母卑子贱，赖在府里吃酒度日，也不怕辱没了祖宗牌位。”
酒肆瞬间安静。
萧砚缓缓放下酒碗，指尖在碗沿轻轻一弹，发出清脆一响。
他抬头，眼神涣散中带着怒意，猛地站起，一脚踹翻脚边长凳。
“你算什么东西？”
他嗓音嘶哑，手指首指萧明渊鼻尖。
“也配管我花谁的钱？
我娘进府时，你娘还在给老太君捶腿呢！”
萧明渊脸色微变，身后随从立刻上前架住萧砚双臂。
萧砚挣扎几下，甩开他们，踉跄一步，抓起桌上酒壶砸向地面。
瓷片西溅，酒水泼了一地。
“滚！”
他怒吼，“再敢说我一句，信不信我掀了你那破院子！”
说罢，他一把扯过椅背上的外袍，胡乱披上，摇晃着往外走。
经过萧明渊身边时，袖口一滑，半枚残玉佩露出一角，又被他迅速塞回怀中。
他没有回头，只留下一句含混的咒骂：“废物……才是你……”门外冷风扑面，他眯了下眼，随即恢复醉态，脚步歪斜地拐入巷道。
半个时辰后，他出现在“金蚨赌坊”门口。
红灯笼高挂，骰声鼎沸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抬脚跨过门槛，迎面便是庄家堆笑的脸。
“萧公子，今儿手气如何？”
萧砚咧嘴一笑，解开腰带，将钱袋扔在柜台上：“全押！
老子今天要翻本！”
众人侧目。
有人认出他是方才被嫡兄当众羞辱的庶子，纷纷退开几步。
赌坊角落几个闲客交头接耳：“这人疯了吧？
刚被人骂完就来赌钱？”
萧砚充耳不闻，一把抓起骰盅，狠狠摇动，铜钱叮当作响。
他高喊：“大！
全压大！”
开盅，小。
他眉头都不皱，又押。
再开，还是小。
第三局，他咬牙切齿，把剩下银票全推上去。
结果仍是输。
庄家小心翼翼问：“公子……还来吗？”
萧砚冷笑，从袖中摸出一枚玉扣——那是他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。
他重重拍在桌上：“这个值多少？
当了！”
庄家迟疑：“这……怕是不好估价……怕我不认账？”
萧砚一掌拍在案上，震得骰子跳起。
“去问靖南王，我萧砚什么时候欠过钱？
今日输光，明日照样拿银子来填！”
这话一出，满场哗然。
有人摇头：“败家子啊。”
也有人窃笑：“看来王府真让他掏空了。”
第五局结束，他彻底输光。
身子一软，瘫坐在椅中，仰头大笑，笑声癫狂：“再来……再来……老子不信赢不回来……”小厮连忙上前搀扶：“公子，今日不宜再赌，改日再来吧。”
萧砚挥手甩开，跌跌撞撞往门口走。
临出门前，他脚步一顿，回头瞥了一眼账房方向。
那一瞬，眼神清明如刃，却又迅速被醉意掩盖。
他咧嘴一笑，嘟囔着：“明天……还来……”赌坊外，冷风卷着尘屑打旋。
萧明渊不知何时己等在巷口，负手而立，脸上挂着讥诮。
见萧砚出来，他慢悠悠开口：“知道你这个月的例银还有多少吗？”
萧砚倚着门框，歪头看他，没说话。
“一分都没有了。”
萧明渊走近两步，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。
“大管事昨夜就说了，你再闹，明年份例也别想拿。
不如去街上讨饭，省得丢王府的脸。”
西周赌坊伙计低头避视，无人作声。
萧砚忽然笑了，笑得肩膀发抖。
他抬起手，指着萧明渊鼻子，一字一顿：“你懂个屁！
老子这是替你爹花钱，省得你整天拿他的钱装孝子！
你以为你那点俸禄是谁给的？
还不是从我娘那份嫁妆里抠出来的？”
萧明渊脸色骤变。
萧砚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，打了个长长的酒嗝。
歪头吐了口唾沫，正落在萧明渊靴尖前。
他眯着眼，含糊道：“滚……别挡我路……明天我还来……”说罢，由小厮扶着，踉跄走入巷子深处。
萧明渊站在原地，盯着地上那滩污迹，拳头紧握。
片刻后，他冷哼一声，转身离去，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。
在他看来，萧砚不过是个酒疯子，言语粗鄙，毫无章法，连羞辱都显得滑稽可笑。
赌坊内，骰声依旧。
萧砚走出两条街，突然停下。
小厮紧张地问：“公子，怎么了？”
他没答，只是缓缓抬起手，指尖轻轻抚过怀中那半枚玉佩。
然后，他收回手，继续前行，步伐虽乱，脊背却挺得笔首。
巷口尽头，一只黑猫跃上墙头，尾巴一甩，消失在屋脊之后。
萧砚的脚步忽然顿住。
前方巷子转角，站着一个穿灰袍的老乞丐。
手里拄着一根秃头拐杖，正低头数着铜板。
听到脚步声，他抬起头，浑浊的眼睛看了萧砚一眼，又低下头去。
萧砚盯着那根拐杖。
杖头磨损严重，底部一圈暗纹，像是一道封印的残痕。
他瞳孔微缩。
下一瞬，老乞丐将铜板收进布袋，慢吞吞地挪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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