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辞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靖安侯府的后园。
那双异瞳深处翻涌着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——受伤、恼怒，还有一丝难以压制的、想要将少年从沈家兄弟身边拽开的暴戾。
他回到镇国公府属于自己的那座冷寂院落，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房门，背靠着门板，缓缓滑坐在地上。
掌心的玉扣己经被汗水浸得温润，他摊开手，凝视着这枚他精心挑选，却未能送出的礼物。
“结巴。”
“少跟那个结巴来往。”
沈掠的话语和过往无数或讥讽或怜悯的目光交织在一起，像冰冷的针，刺穿了他用赫赫军功筑起的坚硬外壳。
他厌恶自己的口吃，更厌恶这双被视为“不祥”的异瞳。
只有在战场上，在绝对的武力碾压中，他才能暂时忘记这些与生俱来的“缺陷”。
可江明玄不同。
那个人看他时，眼神清澈温和，没有畏惧，没有怜悯，甚至没有好奇，就像……就像看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。
他会耐心等待自己把话说完，不会流露出丝毫的不耐。
这种平常，对顾辞呈而言，是前所未见的奢侈。
正是这份奢侈，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。
可是，今天他看到了，江明玄身边早己围满了人。
沈掠、沈劫，他们与江明玄有着他无法插足的过去，他们可以那样理所当然地触碰他，占有他的注意力。
“明玄……”他低低念着这个名字，声音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更加滞涩。
他将玉扣紧紧攥在掌心，冰冷的玉石硌得骨节生疼，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。
不能急。
不能吓到他。
一种近乎狩猎的本能，压下了方才翻腾的破坏欲。
他要的，不是一时的宣泄，而是彻底的占有。
顾辞呈的眼底，那冰蓝与深褐交织出一种幽暗的光。
他起身，走到书案前，拿起一把惯用的匕首，刀柄上还沾染着洗不净的血腥气。
他用指尖摩挲着刀锋，想象着将那些靠近江明玄的人……他猛地闭了闭眼，深吸一口气，将匕首放下。
还不是时候。
靖安侯府内，沈掠和沈劫还在围着江明玄叽叽喳喳。
“明玄哥哥，过几日城西有马球赛，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吧？
整天闷在府里，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了！”
沈掠晃着江明玄的胳膊，眼睛亮晶晶的。
沈劫则在一旁补充，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：“是啊，听说太子殿下也会去。
他可是放了话，要在马球场上好好‘指点’一下某些他不待见的人呢。”
他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。
江明玄自然知道这“某些不待见的人”指的是谁。
他与太子裴争的婚约，是皇帝钦定，也是原主记忆里一个巨大的压力来源。
那位太子殿下心高气傲，对他这个“病秧子”未婚夫嫌弃至极，公开场合没少出言讽刺，解除婚约的话更是常挂嘴边。
“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。”
江明玄轻轻摇头，笑容有些勉强。
他并非怯懦，只是初来乍到，不想卷入不必要的纷争，尤其是和那位地位尊崇、脾气显然不太好的太子殿下。
沈掠还想再劝，却被沈劫用眼神制止了。
沈劫心思细腻，看出江明玄的抗拒，便转了话题，又说了一会儿闲话，兄弟二人才告辞离去。
送走双胞胎，江明玄轻轻舒了口气。
应付这对热情过度的发小，有时也颇费心神。
他回到书房，想找本书静静心，却见方才引路的侍女去而复返，手里捧着一个朴素无纹的木盒。
“公子，这是门房刚收到的，说是给您的，并未署名。”
江明玄疑惑地接过木盒，入手微沉。
他打开盒盖，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羊脂白玉平安扣，玉质温润无瑕，一看便知价值不菲。
玉扣旁边，还有一小枝带着晨露的桃花，娇艳欲滴。
没有署名，没有只言片语。
但江明玄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顾辞呈——那个去而复返，欲言又止，最后黯然离去的异瞳世子。
他拿起那枚玉扣，触手生温。
又拈起那枝桃花，清新的香气若有若无。
这份礼物，带着一种笨拙的、小心翼翼的善意，与顾辞呈那冷硬的外表截然不同。
江明玄的心微微一动。
在这个陌生的世界，感受到这样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、纯粹的关注，让他心头泛起一丝暖意。
他将桃花插入书案上的瓷瓶里，玉扣则小心地收进了贴身的口袋。
他并不知道，这份在他看来“温暖”的礼物，送出者当时是怀着怎样一种近乎偏执和占有的心情。
几日后，一份来自东宫的烫金请柬，打破了靖安侯府的平静。
并非马球会的邀请，而是一場宮中小宴，名义上是为即将归京的某位藩王接风，但请柬却特意送到了江明玄手中，措辞客气却疏离。
该来的，总会来。
江明玄握着请柬，知道这次无法再回避。
他与太子裴争，迟早要正面相对。
他倒想看看，这位对他百般嫌弃的未婚夫，究竟是何等人物。
赴宴那日，江明玄选了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袍，举止依旧从容温和。
他被内侍引至设宴的水榭，远远便听到一阵喧哗。
一群华服少年少女簇拥着一人，那人身着杏黄常服，身姿挺拔，眉眼精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骄矜之气，正是太子裴争。
裴争似乎正在与人谈论一幅画，言辞犀利，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。
他眼角余光瞥见走来的江明玄，话语微微一顿，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毫不客气的嘲讽弧度，声音不大不小，刚好能让周围人都听见：“啧，看来今日这风也不够清爽，怎么什么人都往宫里吹？”
水榭内瞬间安静了一瞬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投向了刚刚到来的江明玄。
江明玄脚步未停，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，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那句针对他的毒舌。
他依照礼仪，向裴争行礼问安，姿态无可挑剔。
裴争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，心头莫名火起。
他讨厌江明玄这副病弱的模样，更讨厌他这种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态度！
他原以为会看到对方窘迫、难堪，甚至哭着跑开，那样他就有更充分的理由去向父皇请求解除婚约了。
可对方没有。
这让他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，憋闷得厉害。
“江公子身子弱，就别在风口站着了，那边有座位。”
裴争压下火气，语气依旧冷淡，随手一指离主位最远的角落。
江明玄从善如流：“谢殿下体恤。”
他安然落座，自顾自斟了杯热茶，仿佛周遭那些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都与他无关。
这份超出年龄的沉稳和不在意，反而让一些旁观者心生讶异。
裴争盯着他从容的侧影，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。
为什么这个他看不上的病秧子，似乎和传闻中有些不一样？
而江明玄，在低头饮茶的瞬间，眼睫微垂，掩去了眸中一丝思索。
这位太子殿下，果然如传闻般傲慢毒舌，但似乎也并非全无心机，只是这别扭的性子，倒是有些意思。
宴席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进行。
裴争不再首接针对江明玄，但偶尔投来的目光，依旧带着审视和不悦。
首到宴席过半，一位身着靛蓝长衫，气质温文尔雅的男子含笑步入水榭。
他面容俊雅，嘴角总是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，一举一动皆堪称礼仪典范。
“谢逢来迟，还请殿下恕罪。”
他向裴争行礼，声音温和醇厚，如同春风拂过琴弦。
来人正是吏部尚书之子，谢逢。
京中闻名遐迩的才子，素有“温润如玉”之美名。
裴争显然与谢逢相熟，摆了摆手：“无妨，就等你了，快入座。”
谢逢含笑应下，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，在与江明玄视线相接时，微微顿住，随即露出一个更加温和友善的笑容，颔首致意。
江明玄也礼貌地回以一笑。
他对这位谢公子印象不坏，至少比那位鼻子朝天的太子殿下要亲切得多。
然而，江明玄并不知道，谢逢那看似温和的目光深处，在掠过他与太子之间那微妙的气氛，以及他腰间不经意露出的那枚陌生玉扣时，闪过一丝极快、极深的探究。
谢逢优雅地在分配给自己的位置坐下，执起酒杯，笑容依旧完美无瑕。
但他垂眸的瞬间，眼底己是一片冰冷的算计。
江明玄……似乎比他调查到的，要有趣得多。
也吸引了太多不该吸引的视线。
谢逢抿了一口酒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温柔气音，轻轻呢喃：“看来，得看得更紧些才行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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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面容俊雅，嘴角总是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，一举一动皆堪称礼仪典范。
“谢逢来迟，还请殿下恕罪。”
他向裴争行礼，声音温和醇厚，如同春风拂过琴弦。
来人正是吏部尚书之子，谢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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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江明玄并不知道，谢逢那看似温和的目光深处，在掠过他与太子之间那微妙的气氛，以及他腰间不经意露出的那枚陌生玉扣时，闪过一丝极快、极深的探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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