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该是个温柔娴静的菇凉

从我懂事起，家里的亲属便像天然划成两派。

母亲那边的人总说我随父亲家——模样不够出挑，还带着敏感爱哭的小性子，却也会补一句：我承了父亲的聪慧，读书识字比旁人快些。

父亲这边的亲属则反过来，说我像外婆家，就算长得好看也是“花瓶”，和母亲一样“好看不中用”。

这份刻薄，我在三西岁时就刻进了心里。

那天奶奶抱着弟弟要迈过家里的矮土墙，我爬上去扯着她的衣角喊“奶奶抱”，也想跟着去串门。

她却抱着弟弟没动，语气像淬了冰：“像你妈！

漂亮有什么用？

摆设一个，事多、爱哭、小性……”把能想到的难听话全砸在我身上，末了竟伸手把我从墙头上推了下去。

转身抱着弟弟，她又笑得眉眼弯弯：“还是俺孙好，随我，少事又聪明。”

上小学前的事我大多记不清了，唯独这件事，西十多年过去仍历历在目。

奶奶的面容早模糊了，可我总能从她的老照片里，把那份冰冷的嫌弃重新印在心头。

他们总说我继承了父亲基因里的“坏”、母亲基因里的“劣”，可我更像家里的“原罪”——姐姐夭折后我出生，父亲连看都没看我一眼，只恶狠狠地扔下一句“你真有本事，死了一个，又生一个”，便绝情地远走他乡。

有人说三岁前的孩子还没注入灵魂，若那时我的灵魂真有阅历，或许该早早离去，让这具婴孩躯体变成没有痛感的空壳。

可我的灵魂偏偏重情。

它看见母亲的苦：刚失女、又生女，丈夫狠心离家，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，这个曾是豫剧花旦的女人，却总抹干眼泪，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我身上。

她总说，是上天眷顾，让失去的女儿又回来了，哪怕丈夫从此不要她，也要把我抚养成人。

我还知道，为了嫁给一无所有的父亲，她曾辞掉城里的工作，和外婆反目——外婆发狠说断了母女关系，这辈子都不登她的门，后来也真的没去过。

她像王宝钏般，为了爱赌上了自己的所有。

生两个女儿成了母亲的“原罪”，可她的韧性远超常人。

她总觉得丈夫总有一天会回来，自己既能生女，也一定能生男。

她凭着当年舍弃铁饭碗回乡下的勇气，一边把我护在身边，一边等那个因她生女儿而离开的人回心转意。

我的灵魂看见她这份掏心掏肺的爱，终究没忍住——跌跌撞撞奔向那具婴孩躯体，心里喊着“妈妈，我来了，来陪你了”。

或许正因如此，妈妈总说我懂事早：奶水不够，我几个月就肯乖乖喝面汤；九个月就扶着墙学会了走路。

村里妇女嚼舌根，说“女孩走得早是要饭腿”，可我的傻妈妈，从没想过舍弃我这个“将来要饭的孩子”。

如今想来，我从不后悔灵魂入体，不后悔来这一遭。

妈妈给了我肉体，我的灵魂也爱了她一生一世。

我学着她的样子，揣着和她一样的奉献心与不屈劲，始终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，一起接住了命运扔来的所有考验。